雷雨节选 钟梦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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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雨节选 钟梦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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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22-07-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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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料简介
雷雨Action1〔门打开,周朴园进,精神饱满,沉重地走出来。〕萍冲(同时)爸。冲客走了?朴(点头,转向繁漪)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。完全好了么?繁病原来不很重--回来身体好么?朴还好。--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。冲儿,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?冲母亲远离就没有什么病。朴(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覆老人家的话,沉重地,眼翻上来)谁告诉你的?我不在的时候,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?(坐在沙发上)繁(怕他又来教训)朴园,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。--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?朴昨天早上已经复工。冲爸爸,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?朴谁是鲁大海?冲鲁贵的儿子。前年荐进去,这次当代表的。朴这个人!我想这个人有背景,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。冲开除!爸爸,这个人脑筋很清楚,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。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。朴哼,现在一般年青人,跟工人谈谈,说两三句不关痛痒,同情的话,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!冲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,我们应当同情的。并且我们这样享福,同他们争饭吃,是不对的。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。朴(眼翻上来)你知道社会是什么?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?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,对于这方面,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!冲(被压制下去,然而)爸,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。朴(头扬起来)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。(向繁)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。(看钟)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,嗯,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说话说么?萍爸,刚才我就想见您。朴哦,什么事?萍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。朴这边公司的事,你交代完了么?萍差不多完了。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,我不想看看就完事。朴(停一下,看萍)苦的事你成么?要做就做到底。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萍这两年在这儿做事舒服,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。朴 让我想想。--(停)你可以明天起身,做那一类事情,到了矿上我再大电报给你〔四凤由饭厅门入,端了碗普洱茶。冲(犹豫地)爸爸。朴(知道他又有新花样)嗯,你?冲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。朴什么?冲(低下头)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份出来。朴哦。冲(鼓起勇气)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份送给--朴(四凤端茶,放朴面前。)四凤,--(向冲)你先等一等。(向四凤)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?四煎好了。朴为什么不拿来?四(看繁漪,不说话)。繁(觉出四周的徽兆有些恶相)她刚才跟我倒来了,我没有喝。朴为什么?(停,向四凤)药呢?繁(快说)倒了。我叫四凤倒了。朴(慢)倒了?哦?(更慢)倒了!--(向四凤)药还有么?四药罐里还有一点。朴(低而缓地)倒了来。繁(反抗地)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。朴(向四凤,高声)倒了来。〔四凤走到左面倒药。冲爸,妈不愿意,你何必这样强迫呢?朴你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儿。(向繁漪低声)你喝了,就会完全好的。(见四凤犹豫,指药)送到太太那里去。繁(顺忍地)好,先放在这儿。朴(不高兴地)不。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。繁(忽然)四凤,你把它拿走。朴(忽然严厉地)喝了药,不要任性,当着这么大的孩子。繁(声颤)我不想喝。朴冲儿,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。冲(反抗地)爸!朴(怒视)去!〔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。朴说,请母亲喝。冲(拿着药碗,手发颤,回头,高声)爸,您不要这样。朴(高声地)我要你说。萍(低头,至冲前,低声)听父亲的话吧,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。冲(无法,含着泪,向着母亲)您喝吧,为我喝一点吧,要不然,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繁(恳求地)哦,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?朴 (冷峻地)繁漪,当了母亲的人,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,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,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。繁(四面看一看,望望朴园又望望萍。拿起药,落下眼泪,忽而又放下)哦!不!我喝不下!朴萍儿,劝你母亲喝下去。萍爸!我--朴去,走到母亲面前!跪下,劝你的母亲。〔萍走至繁漪面前。〕萍(求恕地)哦,爸爸!朴(高声)跪下!(萍望着繁漪和冲;繁漪泪痕满面,冲全身发抖)叫你跪下!(萍向下跪)繁(望着萍,不等萍跪下,急促地)我喝,我现在喝!(拿碗,喝了两口,气得眼泪又涌出来,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,咽下愤恨,一气喝下!)哦……(哭着,由右边饭厅跑下。〔半晌。〕朴(看表)还有三分钟。(向冲)你刚才说的事呢?冲(抬头,慢慢地)什么?朴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份?--嗯,是怎么样?冲(低声)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。朴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?冲(哭声)没有什么,没有什么,--妈的话是对的。(跑向饭厅)朴冲儿,上那儿去?冲到楼上去看看妈。朴就这么跑么?冲(抑制着自己,走回去)是,爸,我要走了,您有事吩咐么?朴去吧。(冲向饭厅走了两步)回来。冲爸爸。朴你告诉你的母亲,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,跟她看病。冲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?朴我看你的母亲,精神有点失常,病像是不轻。(回头向萍)我看,你也是一样。萍爸,我想下去,歇一回。朴不,你不要走。我有话跟你说。(向冲)你告诉她,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,我在德国认识的。来了,叫她一定看一看,听见了没有?冲听见了。(走上两步)爸,没有事啦?朴上去吧。〔冲由饭厅下。朴(回头向四凤)四凤,我记得我告诉过你,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。四是,老爷。(也由饭厅下)落幕。 Action2〔雷声轰轰,大雨下,舞台渐暗,一阵风吹开窗户,外面黑黝黝的。忽然一片蓝森森的闪电,照见了繁漪惨白发死青的脸露在窗台上面。她像个死尸,任着一条一条的雨水向散乱的头发上淋她。痉挛地不出声地苦笑,泪水流到眼角下,望着里面只顾拥抱的人们。闪电止了,窗外又是黑漆漆的。再闪时,见她伸出手,拉着窗扇,慢慢地由外面关上。雷更隆隆地响着,屋子里整个黑下来。黑暗里,只听见四凤在低声说话。四(低声)你抱紧我,我怕极了。〔舞台黑暗一时,只露着圆桌上的洋灯,和窗外蓝森森的闪电。听见屋外大海叫门的声音,大海进门的声音,舞台渐明,萍坐在圆椅上,四凤在旁立,床上微乱。萍(谛听)这是谁?四你别作声!鲁妈怎么回来了,大海?大海雨下得太大,车厂的房子塌了。四(低声而急促地)哥哥来了,你走,你赶快走。〔萍忙至窗前,推窗。〕萍(推不动)奇怪!四怎么?萍(急迫地)窗户外面有人关上了。四(怕)真的,那会是谁?萍(再推)不成,开不动。四你别作声音,他们就在门口。大海铺板呢?鲁妈在四凤屋里。四哦,萍,他们要进来。你藏起来。〔四凤正引萍入左门,大海持灯推门进。〕大(慢,嘘声)什么?(见四凤同萍,二人俱僵立不动,静默,哑声)妈,您快进来,我见了鬼!〔鲁妈急进。〕鲁(暗哑)天!四(见鲁妈进,疾由右门跑出,苦痛地)啊!〔鲁妈扶着门框。几晕倒。〕大 哦,原来是你!(抬起桌上铁刀,奔向萍,鲁妈用力拉着他的衣襟。)鲁大海,你别动,你动,妈就死在你的面前。大您放下我,您放下我!(急得踱脚)鲁(见萍惊立不动,顿足)糊涂东西,你还不跑?〔萍由右门跑下。〕大(喊)抓住他,爸,抓住他,(大海被母亲拖着,他想追,把她在地上拖了几步。)鲁(见萍已跑远,坐在地上发呆)哦,天!大(跺足)妈!妈!你好糊涂!大不要脸的东西,她跑了。鲁哦,我的孩子,我的孩子,外面的河涨了水,我的孩子。你千万别糊涂!四凤!(跑)大(拉着她)你上哪儿?鲁这么大的雨,她跑出去,我要找她。大好,我也去。鲁我等不了!(跑下,喊“四凤!”声音愈走愈远。)幕落。Action3(周宅客厅内。半夜两点钟的光景。)开幕时,周朴园一人坐在沙发上,读文件;旁边燃着一个立灯,四周是黑暗的。外面还隐隐滚着雷声,雨声浠沥可闻,窗前帷幕垂了下来,中间的门紧紧地掩了,由门上玻璃望出去,花园的景物都掩埋在黑暗里,除了偶尔天空闪过一片耀目的电光,蓝森森的看见树同电线杆,一瞬又是黑漆漆的。朴(放下文件,呵欠,疲倦地伸一伸腰)来人啦!(取眼镜,擦目,声略高)来人!(无意中又望见侍萍的相片,拿起,戴上眼镜看。)朴藤萝架那边的电线,太太叫人来修理了么?鲁贵叫了,电灯匠说下着大雨不好修理,明天再来。朴那不危险么?鲁贵可不是么?刚才大少爷的狗走过那儿,碰着那根电线,就给电死了。现在那儿已经用绳子圈起来,没有人走那儿。朴哦。--什么,现在几点了?鲁贵两点多了。老爷要睡觉么?朴你请太太下来。鲁贵太太睡觉了。朴(无意地)二少爷呢?鲁贵早睡了。朴那么,你看看大少爷。鲁贵 大少爷吃完饭出去,还没有回来。〔沉默半晌。〕冲(没想到父亲在这儿)爸!朴(露喜色)你--你没有睡?冲嗯。朴找我么?冲不,我以为母亲在这儿。朴(失望)哦--你母亲在楼上。冲我在她的门上敲了半天,她的门锁着。--是的,那也许。--爸,我走了。朴冲儿,(冲立)不要走。冲爸,您有事?朴没有。(慈爱地)你现在怎么还不睡?冲(服从地)是,爸,我睡晚了,我就睡。朴你今天吃完饭把克大夫给的药吃了么?冲吃了。朴打了球没有?冲嗯。朴快活么?冲嗯。朴(立起,拉起他的手)为什么,你怕我么?冲是,爸爸。朴(干涩地)你像是有点不满意我,是么?冲(窘迫)我,我说不出来,爸。〔繁漪由中门上。不做声地走进来,雨衣上的是还在往下滴,发鬓有些湿。颜色是很惨白,整个面都像石膏的塑像。高而白的鼻粱,薄而红的嘴唇死死地刻在脸上,如刻在一个严峻的假面上,整个脸庞是无表情的。只有她的眼睛烧着心内疯狂的火,然而也是冷酷的,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,她像是厌弃了一切,只有计算着如何报复的心念在心中起伏。〕〔她看见朴园,他惊愕地望着她。〕繁(毫不奇怪地)还没睡么?(立在中门前,不动。)朴你?(走近她,粗而低的声音)你上哪儿去了?(望着她,停)冲儿找你一个晚上。繁(平常地)我出去走走。朴这样大的雨,你出去走?繁嗯,--(忽然报复地)我有神经病。朴我问你,你刚才在哪儿?繁(厌恶地)你不用管。朴(打量她)你的衣服都湿了,还不脱了它。繁(冷冷地,有意义地)我心里发热,我要在外面冰一冰。朴 (不耐烦地)不要胡言乱话的,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?繁(无神地望着他,清楚地)在你的家里!朴(烦恶地)在我的家里?繁(觉得报复的快感,微笑)嗯,在花园里赏雨。朴一夜晚。繁(快意地)嗯,淋了一夜晚。〔半晌,朴园惊疑地望着她,繁漪像一座石像似的仍站在门前。周萍进。朴萍儿。萍(抬头,惊讶)爸!您还没有睡。朴(责备地)怎么,现在才回来。萍不,爸,我早回来,我出去买东西去了。朴你现在做什么?萍我到书房,看看爸写的介绍信在那儿没有。朴你不是明天早车走么?萍我忽然想起今天夜晚两点半钟有一趟车,我预备现在就走。繁(忽然)现在?萍嗯。繁(有意义地)心里就这样急么?萍是,母亲。朴(慈爱地)外面下着大雨,半夜走不大方便吧?萍这时艘,明天日初到,找人方便些。朴信就在书房桌上,你要现在走也好。(萍点头,走向书房)你不用去!(向繁漪)你到书房把信替他拿来。繁(看朴园,不信任地)嗯!〔繁漪进书房。繁漪持信上。〕繁(嫌恶地)信在这儿!朴(如梦初醒,向萍)好,你走吧,我也想睡了。(振起喜色)嗯!后天我们一定搬新房子,你好好地休息两天。繁(盼望他走)嗯,好。〔众人由书房下。〕幕落 Action4〔四凤由中门进,头发散乱,衣服湿透,眼泪同雨水流在脸上,眼角黏着淋漓的鬓发,衣裳贴着皮肤,雨后的寒冷逼着她发抖,她的牙齿上下地震战着。她见萍如同失路的孩子再见着母亲呆呆地望着他。四萍!萍(感动地)凤!四(胆怯地)没有人儿?萍(难过,怜悯地)没有。(拉着她的手)四(放胆地)哦!萍!(抱着萍抽咽)萍(如许久未见她)你怎样,你怎样会这样?你怎样会找着我?(止不住地)你怎样进来的?四我从小门偷进来的。萍凤,你的手冰凉,你先换一换衣服。四不,萍,(抽咽)让我先看看你。萍(引她到沙发。坐在自己一旁,热烈地)你,你上哪儿去了,凤?四(看着他,含着眼泪微笑)萍,你还在这儿,我好像隔了多年一样。萍(顺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条紫线毯给她围上)我可怜的凤儿,你怎么这样傻,你上哪儿去了?我的傻孩子!四(擦着眼泪,拉着萍的手,萍蹲在旁边)我一个人在雨里跑,不知道自己在哪儿。天上打着雷,前面我只看见模模糊糊的一片;我什么都忘了,我像是听见妈在喊我,可是我怕,我拼命地跑,我想找着我们门口那一条河跳。萍(紧握着四凤的手)凤!四--可是不知怎么绕来绕去我总找不着。萍哦,凤,我对不起你,原谅我,是我叫你这样,你原谅我,你不要怨我。四萍,我怎样也不会怨你的,我糊糊涂涂又碰到这儿,走到花园那电线杆底下,我忽然想死了。我知道一碰那根电线,我就可以什么都忘了。我爱我的母亲,我怕我刚才对她起誓,我怕她说我这么一声坏女儿,我情愿不活着。可是,我刚要碰那根电线,我忽然看见你窗户的灯,我想到你在屋子里。哦,萍,我突然觉得,我不能就这样就死,我不能一个人死,我丢不了你。我想起来,世界大得很,我们可以走,我们只要一块儿离开这儿。萍(沉重地)我们一块儿离开这儿?四(急切地)就是这一条路,萍,我现在已经没有家,(辛酸地)哥哥恨死我,母亲我是没有脸见的。我现在什么都没有,我没有亲戚,没有朋友,我只有你,萍(哀告地)你明天带我去吧。〔半晌。〕萍(沉重地摇着头)不,不--四 (失望地)萍!萍(望着她,沉重地)不,不--我们现在就走。四(不相信地)现在就走?萍(怜惜地)嗯,我原来打算一个人现在走,以后再来接你,不过现在不必了。四(不信地)真的,一块儿走么?萍嗯,真的。萍(感动地,用手绢擦着眼泪)凤,以后我们永远在一块儿了,不分开了。四嗯,我们离开这儿了,不分开了。门开,鲁妈与大海进。四(惊慌)妈!(畏缩)〔略顿,鲁妈哀怜地望着四凤。〕鲁(伸出手向四凤,哀痛地)凤儿,来!〔四凤跑至母亲面前,跪下。〕四妈!(抱着母亲的膝)鲁(抚摸四凤的头顶,痛惜地)孩子,我的可怜的孩子。四(泣不成声地)妈,饶了我吧,饶了我吧,我忘了你的话了。鲁(扶起四凤)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?四(低头)我疼您,妈,我怕,我不愿意有一点叫您不喜欢我,看不起我,我不敢告诉您。鲁(沉痛地)这还是你的妈太糊涂了,我早该想到的。(酸苦地,忽而)天,这谁又料得到,天底下会有这种事,偏偏又叫我的孩子们遇着呢?哦,你们妈的命太苦,你们的命也太苦了。大(冷淡地)妈,我们走吧,四凤先跟我们回去。--我已经跟他(指萍)商量好了,他先走,以后他再接四凤。鲁(迷惑地)谁说的?谁说的?大(冷冷地望着鲁妈)妈,我知道您的意思,自然只有这么办。所以,周家的事我以后也不提了,让他们去吧。鲁(迷惑,坐下)什么?让他们去?萍(嗫嚅)鲁奶奶,请您相信我,我一定好好地待她,我们现在决定就走。鲁(拉着四凤的手,颤抖地)凤,你,你要跟他走!四(低头,不得已紧握着鲁妈的手)妈,我只好先离开您了。鲁(忍不住)你们不能够在一块儿!大 (奇怪地)妈您怎么?鲁(站起)不,不成!四(着急)妈!鲁(不顾她,拉着她的手)我们走吧。(向大海)你出去叫一辆洋车,四凤大概走不动了。我们走,赶快走。四(死命地退缩)妈,您不能这样做。鲁不,不成!(呆滞地,单调地)走,走。四(哀求)妈,您愿意您的女儿急得要死在您的眼前么?萍(走向鲁妈前)鲁奶奶,我知道我对不起你。不过我能尽我的力量补我的错,现在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,你--大妈(不懂地)您这一次,我可不明白了!鲁(不得已,严厉地)你先去雇车去!(向四凤)凤儿,你听着,我情愿没有你,我不能叫你跟他在一块儿。--走吧!〔大海刚至门口,四凤喊一声。〕四(喊)啊,妈,妈!(晕倒在母亲怀里)鲁(抱着四凤)我的孩子,你--萍(急)她晕过去了。〔鲁妈急按着她的前额,低声唤“四凤”,忍不住地泣下。〔萍向饭厅跑。〕大不用去--不要紧,一点凉水就好。她小时就这样。〔萍拿凉水淋在她面上,四凤渐醒,面呈死白色。鲁(拿凉水灌四凤)凤儿,好孩子。你回来,你回来。--我的苦命的孩子。四(口渐张,眼睁开,喘出一口气)啊,妈!鲁(安慰地)孩子,你不要怪妈心狠,妈的苦说不出。四(叹出一口气)妈!鲁什么?凤儿?四我,我不能告诉你,萍!萍凤,你好点了没有?四萍,我,总是瞒着你;也不肯告诉您(乞怜地望着鲁妈)妈,您--鲁什么,孩子,快说。四(抽咽)我,我--(放胆)我跟他现在已经有……(大哭)鲁 (切迫地)怎么,你说你有--(受到打击,不动。)萍(拉起四凤的手)四凤!怎么,真的,你--四(哭)嗯。萍(悲喜交集)什么时候?什么时候?四(低头)大概已经三个月。萍(快慰地)哦,四凤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,我,我的--鲁(低声)天哪!萍(走向鲁)鲁奶奶,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固执哪,都是我错:我求你!(跪下)我求你放了她吧。我敢保我以后对得起她,对得起你。四(立起,走到鲁妈面前跪下)妈,您可怜可怜我们,答应我们,让我们走吧。鲁(不做声,坐着,发痴)我是做梦。我的女儿,我自己生的女儿,三十年的功夫--哦,天哪,(掩面哭,挥手)你们走吧,我不认得你们。(转过头去)萍谢谢你!(立起)我们走吧。凤!(四凤起)鲁(回头,不自主地)不,不能够!〔四凤又跪下。〕四(哀求)妈,您,您是怎么?我的心定了。不管他是富,是穷,不管他是谁,我是他的了。我心里第一个许了他,我看见的只有他,妈,我现在到了这一步:他到哪儿我也到哪儿;他是什么,我也跟他是什么。妈,您难道不明白,我--鲁(指手令她不要向下说,苦痛地)孩子。大妈,妹妹既是闹到这样,让她去了也好。萍(阴沉地)鲁奶奶,您心里要是一定不放她,我们只好不顺从您的话,自己走了。凤!四(摇头)萍!(还望着鲁妈)妈!鲁(沉重的悲伤,低声)啊,天知道谁犯了罪,谁造这种孽!--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,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。天哪!如果要罚,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;我一个人有罪,我先走错了一步。(伤心地)如今我明白了,我明白了,事情已经做了的,不必再怨这不公平的天,人犯了一次罪过,第二次也就自地跟着来。--(摸着四凤的头)他们是我的干净孩子,他们应当好好地活着,享着福。冤孽是在我心里头,苦也应当我一个人尝。他们快活,谁晓得就是罪过?他们年青,他们自己并没有成心做了什么错。(立起,望着天)今天晚上,是我让他们一块儿走,这罪过我知道,可是罪过我现在替他们犯了;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惹的,我的儿女都是好孩子,心地干净的,那么,天,真有了什么,也就让我一个人担待吧。(回过头)凤儿,--四(不安地)妈,您心里难过,--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。鲁(回转头。和蔼地)没有什么。(微笑)你起来,凤儿,你们一块儿走吧。四(立起,感动地,抱着她的母亲)妈!萍去!(看表)不早了,还只有二十五分钟,叫他们把汽车开出,来,走吧。鲁 (沉静地)不,你们这次走,是在暗地里走,不要惊动旁人。(向大海)大海,你出去叫车去,我要回去,你送他们到车站。大嗯。〔大海由中门下。〕鲁(向四凤哀婉地)过来,我的孩子,让我好好地亲一亲。(四凤过来抱母;鲁妈向萍)你也来,让我也看你一下。(萍至前,低头,鲁望他擦眼泪)好!你们走吧--我要你们两个在未走以前答应我一件事。萍您说吧。鲁你们不答应,我还是不要四凤走的。四妈,您说吧,我答应。鲁(看他们两人)你们这次走,最好越走越远,不要回头,今天离开,你们无论生死,永远也不许见我。四(难过)妈,那不--萍(眼色,低声)她现在很难过,才说这样的话,过后,她就会好了的。四嗯,也好,--妈,那我们走吧。〔四凤跪下,向鲁妈叩头,四凤落泪,鲁妈竭力忍着。〕鲁(挥手)走吧!萍我们从饭厅出去吧,饭厅里还放着我几件东西。〔三人--萍,四凤,鲁妈--走到饭厅门口,饭厅门开。繁漪走出,三人俱惊视。四(失声)太太!繁(沉稳地)咦,你们到哪儿去?外面还打着雷呢!萍(向繁漪)怎么你一个人在外面偷听!繁嗯,你只我,还有人呢。(向饭厅上)出来呀,你!〔冲由饭厅上,畏缩地。〕四(惊愕地)二少爷!冲(不安地)四凤!萍(不高兴,向弟)弟弟,你怎么这样不懂事?冲(莫明其妙弟)妈叫我来的,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。繁(冷冷地)现在你就明白了。萍 (焦燥,向繁漪)你这是干什么?繁(嘲弄地)我叫你弟弟来跟你们送行。萍(气愤)你真卑--冲哥哥!萍弟弟,我对不起你!--(突向繁漪)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!冲(迷惑地)妈,这是怎么回事?繁你看哪!(向四凤)四凤,你预备上哪儿去?四(嗫嚅)我……我……萍不要说一句瞎话。告诉他们,挺起胸来告诉他们,说我们预备一块儿走。冲(明白)什么,四凤,你预备跟他一块儿走?四嗯,二少爷,我,我是--冲(半质问地)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?四我不是不告诉你;我跟你说过,叫你不要找我,因为我--我已经不是个好女人。萍(向四凤)不,你为什么说自己不好?你告诉他们!(指繁漪)告诉他们,说你就要嫁我!冲(略惊)四凤,你--繁(向冲)现在你明白了。(冲低头)萍(突向繁漪,刻毒地)你真没有一点心肝!一以为你的儿子会替--会破坏么?弟弟,你说,你现在有什么意思,你说,你预备对我怎么样?说,哥哥都会原谅你。〔繁漪跑到书房门口,喊。繁冲儿,说呀!(半晌,急促)冲儿,你为什么不说话?你为什么你抓着四凤问?你为什么不抓着你哥哥说话呀?(又顿,众人俱看冲,冲不语。)冲儿你说呀,你怎么,你难道是个死人?哑巴?是个糊涂孩子?你难道见着自己心上喜欢的人叫人抢去,一点儿都不动气么?冲(抬头,羊羔似的)不,不,妈!(又望四凤,低头)只要四凤愿意,我没有一句话可说。萍(走到冲面前,拉着他的手)哦,我的好弟弟,我的明白弟弟!冲(疑惑地,思考地)不,不,我忽然发现……我觉得……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;(渺渺茫茫地)以前--我,我,我--大概是胡闹!萍(感激地)不过,弟弟--冲(望着萍热烈的神色,退缩地)不,你把她带走吧,只要你好好地待她!繁(整个消灭,失望)哦,你呀!(忽然,气愤)你不是我的儿子;你不是我的儿子;你不像我,你--你简直是条死猪!冲(受侮地)妈!萍(惊)你是怎么回事!繁 (昏乱地)你真没有点男子气,我要是你,我就打了她,烧了她,杀了她。你真是糊涂虫,没有一点生气的。你还是父亲养的,你父亲的小绵羊。我看错了你--你不是我的,你不是我的儿子。萍(不平地)你是冲弟弟的母亲么?你这样说话。繁(痛苦地)萍,你说,你说出来;我不怕,我早已忘了我自己(向冲,半疯狂地)你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母亲,(高声)你的母亲早死了,早叫你父亲压死了,闷死了。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。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,(不顾一切地)她也是要一个男人真爱她,要真真活着的女人!冲(心痛地)哦,妈。萍(眼色向冲)她病了。(向繁漪)你跟我上楼去吧!你大概是该歇一歇。繁胡说!我没有病,我没有病,我神经上没有一点病。你们不要以为我说胡话。(揩眼泪,哀痛地)我忍了多少年了,我在这个死地方,监狱似的周公馆,陪着一个阎王十八年了,我的心并没有死;你的父亲只叫我生了冲儿,然而我的心,我这个人还是我的。(指萍)就只有他才要了我整个的人,可是他现在不要我,又不要我了。冲(痛极)妈,我最爱的妈,您这是怎么回事?萍你先不要管她,她在发疯!繁(激烈地)不要学你的父亲。没有疯--我这是没有疯!我要你说,我要你告诉他们--这是我最后的一口气!萍(狠狠地)你叫我说甚么?我看你上楼睡去吧。繁(冷冷地)我要你父亲见见他将来的好媳妇再走。(喊)朴园,朴园……冲妈,您不要!萍(走到繁漪面前)疯子,你敢再喊!〔繁漪跑到书房门口,喊。鲁(慌)四凤,我们出去。繁不,他来了!朴(在门口)你叫什么?你还不上楼去睡?繁(倨傲地)我请你见见你的好亲戚。朴(见鲁妈,四凤在一起,惊)啊,你,你,--你们这是做什么?繁(拉四凤向朴园)这是你的媳妇,你见见。(指着朴园向四凤)叫他爸爸!(指着鲁妈向朴园)你也认识认识这位老太太。鲁太太!繁萍,过来!当着你父亲,过来,跟这个妈叩头。萍(难堪)爸爸,我,我--朴(明白地)怎么--(向鲁妈)侍萍,你到底还是回来了。繁(惊)什么?鲁(慌)不,不,您弄错了。朴(悔恨地)侍萍,我想你也会回来的。鲁不,不!(低头)啊!天!繁(惊愕地)侍萍?什么,她是侍萍?朴(嗯。(烦厌地)繁,你不必再故意地问我,她就是萍儿的母亲,三十年前死了的。繁 天哪!〔半晌。四凤苦闷地叫了一声,看着她的母亲,鲁妈苦痛地低着头。萍脑筋昏乱,迷惑地望着父亲同鲁妈。这时繁漪渐渐移到周冲身边,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个更悲惨的命运,逐渐地使她同情萍,她觉出自己方才的疯狂,这使她很快地恢复原来平常母亲的情感。她不自主地望着自己的冲儿。〕朴(沉痛地)萍儿,你过来。你的生母并没有死,她还在世上。萍(半狂地)不是她!爸,您告诉我,不是她!朴(严厉地)混帐!萍儿,不许胡说。她没有什么好身世,也是你的母亲。萍(痛苦万分)哦,爸!朴(尊严地)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,觉得脸上不好看,你就忘了人伦天性。四(向母)哦,妈!(痛苦地)朴(沉重地)萍儿,你原谅我。我一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。我万没有想到她今天还在,今天找到这儿。我想这只能说是天命。(向鲁妈叹口气)我老了,刚才我叫你走,我很后悔,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。现在你既然来了,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,他会好好地侍奉你。我对不起你的地方,他会补上的。萍(向鲁妈)您--您是我的--鲁(不自主地)萍--(回头抽咽)朴跪下,萍儿!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,这是你的生母。四(昏乱地)妈,这不会是真的。鲁(不语,抽咽)繁(转向萍,悔恨地)萍,我,我万想不到是--是这样,萍--萍(怪笑,向朴)父亲!(怪笑,向鲁妈)母亲!(看四凤,指她)你--四(与萍相视怪笑,忽然忍不住)啊,天!(由中门跑下,萍扑在沙发上,鲁妈死气沉沉地立着。)繁(急喊)四凤!四凤!(转向冲)冲儿,她的样子不大对,你赶快出去看她。〔冲由中门下,喊四凤。朴(至萍前)萍儿,这是怎么回事?萍(突然)爸,你不该生我!(跑,由饭厅下)。鲁四凤,你怎么啦!(同时叫)繁我的孩子,我的冲儿!〔二人同由中门跑出。朴(急走至窗前拉开窗幕,颤声)怎么?怎么?〔鲁贵由中门跑上。〕鲁贵(喘)老爷!朴快说,怎么啦?鲁贵(急不成声)四凤……死了……朴(急)二少爷呢?鲁贵也……也死了。朴(颤声)不,不,怎……么?鲁贵四凤碰着那条走电的电线。二少爷不知道,赶紧拉了一把,两个人一块儿中电死了。朴(几晕)这不会。这,这,--这不能够,这不能够! 萍颜色苍白,他走到那张放着鲁大海的手枪的桌前,抽开抽屉,取出手枪,手微颤,枪响,众人惊。剧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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